一
这些日子panda的情绪起伏有点大,就是一日晴一日雨的样子。我问了问临床那个曾经因为失恋患上抑郁症的家伙,他说panda可能也是快要那什么的人了。我于是就想到了安眠药,麻绳,五层教学楼和两块钱一把的劣质小刀——我觉得这些死法都不太体面,至少不那么干净,需要别人来收拾现场。我敲敲脑袋,想了一下,自己恐怕是不会去干的。至于panda那个洁癖,就更不会了。于是就这么放了心。等心落地,踏实一点以后,又轻轻提一提,想想别的事情。
我想起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他失恋了。当然我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人长得很清秀,着装打扮也得体,谈吐更是有点点学究气,不说万人迷,至少也是个千人斩级别的——在这段描述没有一项成立甚至都走向反面的情况下,他是不可能找到女朋友的。这么损的话也不是我说的,而是上半年时候panda为了“更好的生活”所做的总结,就像是先分析劣势再加紧赶超这类的行动。但他最后也没完成这个行动的后半段。一方面是因为他在开始天天敲键盘骂队友以后难免有些“注孤生”不愿改变的想法,另一方面就是他还一直停留在总结的那个阶段——弱点实在太多,总结不完了。
但也就是这么个干干净净,从来不长虱子和绯闻的家伙,在我转班之后竟然也像是迎来了人生第二春一样(如果有第一个的话),传出来同时和三个姑娘好着的消息。告诉我的人也是言之凿凿,不停描绘他和三个姑娘相处的淫靡场景,还一边说一边让我赶紧给他介绍一个,全然是被刺激到了的样子。这就让我有些犯愁,不知道该相信自己的判断,还是相信以对面那家伙低得可怜的虚构水平,没办法说出这么精细的画面来。
我于是放下餐盘,走到食堂窗子边去,打了个电话给panda。随后是中国电信新换的一首轻音乐和像抱怨一样的嘟嘟声。等到我准备挂断的时候,电话突然接通了。对面一个清脆的女声说:”喂?”我愣了愣,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很自然地摁了挂机,然后笑着跑回饭桌前说:”刚才去了趟洗手间。”
二
在接下来的故事里,我原准备叫他小阳或者潘达;但前者会让人联想起肖恩和它的朋友们,后者又没了连续感,所以只好继续叫他那个英文名了。唯一需要强调的是,panda就是panda,不是那什么国宝熊猫,也没有被奇怪的机构保护起来,是纯天然的家养动物,可以远观也可以亵玩的。
所以按照一个故事的固定顺序。介绍完了台本人物,我们就需要讲一讲我同panda见面的事情了。而有关这个事情,如果要拟一个总结的话,我们就会说:虽然panda尽力把自己打扮成一只兔子,但因为在四百分的入学考试里高了第二名六十分,他最后还是被当成了大熊猫——每天被围观欣赏,并且还要回答观众提出来的指定问题,也就是顺便承担起一位讲解员的职责,尽心尽力地解剖自己。
而我想说的是,虽然我现在以一种局内人的态度在描述这件事情,但那时候我也就是个围观的游客,而且还是提问很多导致讲解员很厌烦的那一种——这是我两周之前才知道的,若不是因为胖子告诉我说“起初panda觉得你很烦人”,我还以为我同他真是一见钟情的。但也因为常麻烦他,所以我很快知道了他家是本省人,他从小在北京念书,长大,初中时候的练习册就是我准备竞赛的用书,中考在没加分的情况下考了海淀区三十六名,又因为异地高考政策不成熟,跑回我们这穷乡僻壤来念书,找罪受……
至于后来我怎么进了局,事情又怎么变成了这样,我也一无所知。我只记得那几天太阳大得惊人,我和他站在一起,在队列中的某个角落,时时说些话,干净的,不干净的都从嘴里吐出来,好像那些话可以一下子飞到头顶上挡住阳光和他脸上无可挽回的晒伤。我们说说鞋子,跑步的,踢球的;说说姑娘,队伍里面的,被选到仪仗队的;说说今天晚上要借谁的衣架和洗洁精;说他以后去电视台,我去校报,一口气拿下学校里的所有媒体……
还说了什么呢?
我想起那天我们偷偷跑到旁边的水泥看台上去,乘着整片训练场上仅有的一点荫凉,难得地尝着一点休息的味道。看台比下面的训练场高出一两米,远远看着阳光下面的方阵,难免就生出“俯视苍生”的想法,再加上那太过意外了些的舒适,就全都乱套了。他喝了几口水,像喝醉了一样地笑着,说再下个月他就十六了,算半个成年人了,一定要在那之前找个女朋友。我笑说他还是先当备胎的好,不要想着一步登天了——我原以为他会反驳,或是倒过来嘲笑我。可那时候我分明见到一种无可言说的悲伤出现在他的脸上。
说不定是的,他说。存在于空气中的尴尬渐渐膨胀开来。我们都意识到了,于是便换个话题,说起了未来,说起打算和没打算,最后说起我们的幸运——家庭的,自己的,环境的。他说好像在这群人中只和我说得上话。我说这世界本来就不公平,并不能责怪别人,无非是我们幸运了那么一点点而已。他说,通过努力这些都应该是能改变的。我抬头看了看头顶上被照得发亮的树叶子,对他说,搞不好很多东西从一开始就已经没有改变的余地了。
然后除了静止的风,没有谁再说话。
三
我和panda趁着班主任还没认全人就先把座位给换了。当然是坐在一块儿的。虽然我老觉得这事情panda的同桌不太情愿,但他又一直告诉我说对方真的同意了,于是我就不再发问了,心安理得地每天上课和他聊天说话。
不过我最近总在怀疑那时候是不是被耍了,他只是打着同我同座的幌子接近我后面的那个姑娘——诚然为了一个男人吃女人的醋很没有风度,但这一定程度上又同我所剩无几的尊严有些关系,所以还是有着必要的。只是这事情我也不能拿去问他:他要真是耍我,也不会承认;要真承认了,又多半是气话,不可信。但我要是不问他就下了结论,又有点被害妄想的意思。总而言之,我现在也弄不清楚这事情。只能告诉你那段日子他和那姑娘进展很快,有种panda的目标就要实现了的意思。
由于这两位每天早上谈新闻,课间说八卦,下午聊电影,晚上讲小说,不断向周围的单身汉们释放着负能量,我就总有种预感,觉得哪日会有人去举报他们,或者是他们自己遭了报应——就算我当时正处于恋爱之中,也不免这么想。
但事实证明坏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无论是恋爱中的还是差一点就进入恋爱中的——开学第二个周一的晚上,我和panda就被值班老师抓了出去。其实我们根本就没有说话——我的意思是我们俩传纸条了,而且还在上面公然讨论了讲台上那位女士的相貌和年龄:我猜三十他猜四十,而且都觉得她是个门神像,很吓唬人。为了保险起见,我们是用我们唯一会的一门外语交流的。但似乎英语是太普及了些,那老师竟然认得我们写的东西,于是就在教室外面问我们写的是谁。我们同她说是之前监考的一个老师,她却不信,硬说这写的就是她自己,又说:”我有这么老吗?”我们俩慌说没有,她这样子看起来最多二十三,刚大学毕业一年的样子,正是青春活力四溢的年华啊。她又吼了一声:”我有这么年轻吗?”我俩就被吓到了,不知道怎么是好,就一个劲地点头,表达我们对她最由衷的看法。她最后大概是受了感动,她终于把我们放了回去,只警告我们不要再犯了。
这件事情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但也没什么更严重的后果,毕竟她不是我们的科任老师,没机会天天骚扰我们——我这话的意思你也明白了,我同他因为多些话,所以被科任老师拉去短期批斗长期骚扰。而这场景实在是太过于常见了,所以我想并没有什么叙述的必要。你们只需要知道最后我同他被分到了另外的位置上就行了,至于怎么理解,是如讲台上的诸位一般说成“拯救了他们”,还是像他背后那个姑娘一样,说是“被拆散”了都是可以的。
至于其他的事情,我只能告诉你说,他喜欢她的日子远比我的想象要长。或许是正式开学的那天,或许是更早,在军训时候偶然看到的一眼。只是这事情就像用迅雷下电影一样,前面加了速,到后面总归要卡在百分之九十九的地方,把速度清零,调整一番再冲向百分之百——当时我和panda都是这么想的,相信距离会产生美,隔着几张桌子有助于他和她快些跑向终点。只是不久我们就发现恋爱这事情和下载器终究不大一样——下载器毕竟不会后退,恋爱却是会降温的。等那开水变成温开水的时候,panda才意识到事情不大对劲,苦恼地开始了他成为备胎的梦想。
四
有关panda想要成为备胎的事情,如果严肃一点说的话,那么他起初确实是想恋爱的。虽然他之前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甚至和异性也几乎没什么接触,但他看到背后那姑娘的时候很快就动了心。然后因为他很明确地把这主意告诉了我,我就没告诉他我也觉得那股姑娘不错,转而向他说起了“要敢于做点事情”这类观念。
我觉得这样做很保险。一方面可以让他真地去追追自己喜欢的姑娘,另一方面,要是他成了,还被他爸妈抓了个正着,我也可以说自己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是他理解错了。也就是因为我太小心谨慎了,导致他一直放不开手脚。换座位之前倒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一副要大功告成了的架势,可换了座位之后就再没同人家说过话,硬生生让距离产生了小三。每天看着她同别的男孩子说话,然后自己在一边苦恼。难得跑过去找她,也是以学习委员的身份问一问英语课代表今天有什么作业,然后话都不听完就扭过身子跑了。
不过这样的强度似乎也有好处,他受了点刺激,又不大,就很执念地践行了自己军训时候的诺言,跑到了电视台去报了名。我问他原因,他就说人“要敢于做点事情”。我一听就知道不对劲,又逼问他几次,他才告诉我是因为那姑娘去了学生会,说不定还要当个部长,为了“门当户对”,他就决定去电视台,凭自己的努力也混个部长当当。
我在那几日陪他去面试的时候常觉得这是自找的罪孽,但等他从房间里面跑出来,喊一声北京式的“耶”的时候,我又突然觉得这事情蛮好玩儿的,不禁就生出“这家伙搞不好能成”的想法来。
后来的事实就是他成了,而且是很快就被确定录取的。去电视台报道的那天他也拉上了我。我们从一楼走到四楼。我问他说电视台有多少人,他说不知道。我又问那儿人会不会比我们班姑娘还多,他说肯定比我们班的好看就是了。我于是轻轻念出来那个名字,他就突然哑了口。然后两个人在卫生间洗洗手,很庄重地走进去。他去会议室——迟到了几分钟,我就坐在外面沙发上,拿着本黑色外壳的《红拂夜奔》等他。
我觉得panda的脸可能和李卫公差不多长。同样生个大嘴巴和小鼻子小眼睛。眉毛密密地排着,头发也是一样带点黄色,硬硬地插在头上,唯一的区别就是panda有个厚厚的眼镜,而且鼻梁上仍旧留着军训时候晒出来的色差。
我清楚地记得李卫公死了。然后红拂花了很多时间打报告,申请要自杀,在等待上级回复的过程中不断回忆起李卫公设计的长安城。那时候我觉得那长安城虽然方方正正的,却拥有着很多的可能性。也许很多看起来注定的东西也是可以改变的。这道理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总之很快就被验证了——因为有电视台的假条, 那天晚自习迟到一刻钟的我们大摇大摆地走进教室,没被罚站。
五
如果拿地球上的所有人出来排个序的话,那panda大概是脸皮最薄,而脑子又最不敏感的那一种。这种奇怪组合的结果就是他很难受到刺激,但一受刺激就会很受用,并且由此生出“要敢于做点事情”的想法。
有关他的迟钝,最显著的例子就是他从来不在意别人叫他的外号,甚至还会自己起外号供别人称呼。你如果看了他最出名的节目《生活小贴士》,就可以叫他“逗比教系鞋带儿的”;要是看了他上镜最多的节目《大嘴观天下》,又可以叫他“大嘴”;或者你要是听说他的光荣事迹,也可以毫无顾忌的叫他一声千斤顶——也就是换备胎期间偶尔顶一顶的家伙。总之无论你叫什么,只要他知道是在叫自己,都肯定会回头冲你打个京味儿的招呼,说句:”好啊!”好像全然没察觉到你在骂他一样。
而我第一次看见他被刺激到,还是去年秋天快结束的时候。那天早晨我和他吃完早饭,一起走到教室去,就看见那姑娘桌子上摆了一桌子的酸奶。凑过去一看,酸奶摆成一个桃心,桃心的中间是一包烟和烟盒下面的信。我当时也是有些惊到了,自认什么手法没见过,却突然遇到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实在是自愧不如。只是我也知道这法子肯定是行不通的,就同他说送礼物那人是在开玩笑,酸奶摆成桃心大约就是“我喜欢你的奶”的意思。可他似乎没听进去,连这么有意思的笑话都不做反应,只一直问我该怎么办,我被烦得受不了了,就给他说让他也写一封情书给她。
后来的事情就又一次教会了我不要乱说话:他因为不会写,就让我代笔。我赖不过他,只好给他写了一封,到打印店去打了出来,又帮他夹在本子里,偷偷放到那姑娘桌上。事情自然是没什么好结局的。那姑娘看了信,笑着问说这是在哪儿抄来的(不得不承认我有些受用),他很认真地说是自己写的,那姑娘于是也很认真地没给他准确的答复。
但那姑娘倒同我说了些事情。她说panda不是她喜欢的类型,让我劝panda不要再费劲了,好好去找个别的姑娘。我告诉她这话还是她说比较好。她说她怕伤了他,让我帮她写。我想了想,写好了一份,发给她。她改了些字句,说太温软了,应该强硬一些,然后发回来给我,让我转给他。我收到信息以后就把它存在了草稿箱里,告诉那姑娘事情已经搞定了,等着看结果就好,然后跑过去给panda说:”我觉得你应该从点滴做起,每天送她一点小礼物。”
他于是开始和她有了些短信来往,并且每天都会把一朵纸折的玫瑰放在她的桌上。
六
“冬天,早上七点二十分。淡紫色的天幕中渐渐透出红影。就像戴上了有色眼镜,狭窄视野里的一切都染上了紫色。”
从纸质玫瑰绽放的那天算起,紫色的天空以及我和panda心中未可名状的惶恐,就这样持续了一整个冬天。那些事情都经不起想,一想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我不断否定自己笔下的字迹,而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与那个姑娘之间小数点后五位数的可能性。但我们又是切切实实地惶恐着。
我们互相抱怨,其实都是在寻求心理安慰,可彼此又却都不是喜欢吃糖的家伙,嘴巴一点儿也不甜。我问他“我的东西真地写得有那么差吗?”他说“是的”,又反过来问“我和她还有可能吗?”我摇摇头。
但问题就在于我可以说别人瞎了眼,不认识我的好文章,日后肯定会遇到伯乐;他却只能说自己瞎了眼,摊上一个难搞的家伙,然后不停叹气。事情到了这一步就很明显了。我靠着一点自我安慰,心情时好时坏,他却一直下陷,直到某一天抬着洗脚盆到我的床边,追问我“活着的意义。”我同他说我也不知道,要不哪天就一起死了算了。他说滚。一个小时以后又给我短信说“好”——我猜是因为她那天晚上又没回他短信。总之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我从此开始珍视我剩下的人生,每天早晨记下自己的梦,起床的时间,天气,晚上还要做些总结。
晚上的总结都找不到了,晨间的记录还意外地留着一些——天空总是紫灰色,PM2.5在150-250之间,上限居多,六点五十从宿舍出来,七点一刻到教室,石榴花落了下来,干枯的枝条上的虫洞越来越多:
一切都在变,却又都是现成的;一切都是昨天的,却又分明是另一个日子。日复一日的生活穿透了时间的缝隙,把日子熨得平整起来。于是石榴树和时间都成了阴郁的代名词,我和panda就在它们的帽子下面生活,无法挣脱。
他仍旧用心地经营着他的生活。
每天洗一次澡。朝容易受潮的衣柜里放干燥剂和除臭剂。用扳手把衣架做成鞋挂。他循规蹈矩地做着所有事情,和他的轻度洁癖无关,他只是试图把生活过得精致起来,告诉自己没有她也能好好过下去。可每到夜深人静,只有我和他发短信的时候,他又不得不宣告自己尝试的失败。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常叫我出去走走。他虽然迟钝,不容易受外界影响,可他自己的心里却总有些忧郁的种子。初冬的操场有种枯黄的味道。毛毛雨打在我们眼镜上,把远处的探照灯的光线散射成一团一团的焰火。等到亮得受不了了,我们就用衬衫擦一擦镜片。虽然擦不干净,但至少没什么水珠。
他后来开始跟着我跑步。距离不长,就一两千米。我给他说我原来心情不好就会去跑步,心情越差跑速越快,所以朋友只要看我绕着操场就会陪着我跑,权当安慰我。他说我这就是作,直接说就好了。我告诉他跑一跑还是不一样。他说确实跑完之后心情都好了不少。
跑步的日子里他渐渐开朗起来。我觉得他可能就要走出来那段还没能开始的恋情了。可他却告诉我他一直喜欢着她——就在某个周四晚上我们跑步的时候。那天我和他在内道慢跑,看到前面有个熟悉的影子——我知道是那个姑娘,他大概也清楚,只是我们都不太愿意相信——因为那个影子牵着另一个影子的手。等跑过他们身边,我清楚地看见他回了一下头,扭回来的时候还说“没看清,那谁啊?”我告诉他那是那个姑娘。他就有些颤抖地问我她旁边的是谁。我说是闺蜜吧。他没说话。然后等那一圈到终点的时候,他告诉我说他胃疼,先回去了。我说好吧,然后继续绕着操场兜圈子……
那之后他就没出现在夜间的操场了。她倒是经常过来。有时候确实是和姑娘们一起来的,有时候也和那天晚上一样,和一个男孩子在一起。panda表面上不在意,凭着自己国人的天分,每天七点写完作业,玩儿上一整个晚自习的手机,好像看破红尘了。私底下却到处找人打听她的消息——是新找了一个,还是和原来的谁复合了;和谁是传闻,和谁又是真的开始了——我想他大概在等一个空隙,好把自己忽地塞进对方的世界里。
为了安慰他,我告诉他说,现在和她恋爱的那些男人无非就是备胎而已,没什么好怕的。他说要是他们是备胎,那他就是千斤顶,只有换备胎的时候才拿出来顶一顶……
七
我们知道panda最后还是失败了。他在两个月后放弃了叠玫瑰。三个月后放弃了每个月给她一封情书。五个月以后放弃了去追求她。十个月以后放弃了去喜欢她——我们当然可以这么说,只是我们未必不能说成他在两个月、三个月、五个月、十个月之内,被他所想要的东西放弃了一次又一次。
我们说不清楚都发生了些什么。我们甚至没办法肯定panda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姑娘,还是说只是那迟来的青春期的第一次躁动,把一切事情变得那么漫长又短暂。
在这些日子里,那个姑娘换了几任男朋友。我去跑步的时候常看见。panda却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只是偷偷把嘴巴里所有关于那姑娘的事情,都变成了“她”。
我总是会骂他性格糟糕的。马马虎虎,记不清小事情,不喜欢在自己身上找责任……我曾经给他说过很多他的小毛病。他同我争吵,用北京腔,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又不找女朋友。我本想继续说,可每听到这一句就突然心软了,总觉得自己似乎亏欠了他什么——因为那封情书没写好,或者怂恿他去做了一件算不上愚蠢的事情。
我本该流点眼泪的。因为他那话说得绝决,而且没有一点点希望的意味。可我又偏偏看到他变成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懂得考虑别人的感受,缜密,出了事会先责怪自己。我想我没什么可说的。因为他也没什么可说的。
他在做,而我在看而已。
上周四他同我说他和另一个姑娘,也就是旁人所说的三个中的一个,快要好上了,问我要怎么办。我说都到这一步了,就自己看着办吧。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他于是怪我故意推脱。我就只好笑笑,说要等他遇到下一步困难再来找我——或者就是重新变成千斤顶的时候。
后来,也就是这周二,他同我说,他现在喜欢的那个姑娘,用他发给她的一张照片去给另一个男孩子表白,结果成功了。我觉得这事情很戏剧。他也那么觉得。可却笑不出来。大概这事情发生在自己身边就比舞台剧还没有真实感了。我只好打趣地问他那个姑娘给他版权费没有,他说他要好好打听打听这事情是真是假。
又过了一天,他笑着跑到食堂,告诉我说他好好打听过了,那个姑娘没有男朋友,他还有机会。
再过一天,他又低着头,说他今天看到那姑娘和一个男孩子走在一起了,虽然那姑娘的朋友再三向他保证说那姑娘绝对没有男朋友,可是他还是很难相信。我很想说:”这样的姑娘还是算了吧。”但最后吐出口的却是“没事的,都这么说了,就肯定没有嘛!”
我于是想起了今年年初,快要放假的时候,更准确一点说就是期末考试最后一天的中午,panda很兴奋的跑过来说他觉得他这事儿要成了。我问他怎么了,他告诉我说那姑娘给他发了一中午的短信,好几十条。我给他说还是要继续努力,然后就发了条信息,问那姑娘是不是终于动了心。等了一会儿还没消息,就进了考场。等到考试结束,从书包里把手机翻出来,就看到消息提醒——“我只是想让他过个好点儿的寒假。”
我想都没想,把这条短信删掉,发消息给panda说:”她让你假期好好玩,不要太想她。”随后又补了一句:”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