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东亚人，尤其是小城市出身的孩子，光是提到「梦想」两个字心里就会咯噔一下，好像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到了要申请硕士、博士或是各种奖学金时，更是没法像各位白人尤其白人男性一样让自己的自信充满整个空间，说不出「我从五岁开始就梦想改变世界」这种荒谬的发言。不幸的是，这种发宏愿的水平，某种意义上是整个英文学术系统里非常重要的一环，你要是说不好自己的愿望，也就没法找个好学位或好工作。略举一例，来自 2003 年的剑桥盖茨奖学金获得者之一的个人陈述：

我未来的主要目标是为社会、非洲大陆和世界的变革做出贡献。我打算在我国建立一个政治和文化传播中心，研究非洲大陆政治、文化和传播的变革潜力。我还计划利用我的智力资源，与世界上任何地方的进步力量合作，使世界更加安全、更加美好、更加宜居。

这一例子中提到的愿望已经相当宏大，但放在牛津罗德学者、剑桥盖茨学者这类的申请中，倒也不算最离谱的案例。为了能面不改色地写出这类文字，我找到了剑桥盖茨学者 2003 年的名单，其中包括了每个人撰写的短小的个人简介，随后，我将这些内容提取出来丢给了 GPT-4，稍加调试后，自定义出一个名为「Scholarship Bullshit Generator」的东西。那么它的效果如何呢？我们首先测试一个正常的案例，在此，我告诉它，我是一名人类学者，我主要关心中国东北的环境问题。以下是它的回复（为方便阅读，使用 DeepL 翻译为中文）：

自七岁起，当我第一次敏锐地意识到我们自然环境的脆弱性时，我就坚定地致力于建设一个更加可持续的世界。这种早期的认识激发了我对环保倡导的持久热情，引导我走上了人类学的道路。如今，作为一名专注于中国东北地区环境动态的研究者，我致力于理解和改善当地社区与其自然环境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盖茨剑桥奖学金体现了指导我的学术和职业旅程的理想。它为我提供了一个无与伦比的机会，让我可以在一个以其跨学科方法和全球影响力而闻名的机构中进一步开展研究。在剑桥，我期望与杰出的教师和多元化的学生接触，丰富我的环境人类学研究，并为我提供应对生态挑战的创新策略。
这个项目与我对学术工作具有变革性影响的信念产生了深刻的共鸣。盖茨剑桥奖学金致力于解决全球不平等问题，这与我的目标是一致的，即应用人类学见解来加强环境政策和实践，特别是在容易遭受生态退化的地区。
作为未来的盖茨剑桥学者，我渴望利用这个平台来扩展我的研究，为环境保护工作带来新的视角。我认为我在剑桥的时光是实现我一生的抱负的关键一步，即在人与自然之间建立更加和谐的关系。

看起来豪情壮志，稍加修改就是一篇很好的垃圾话集锦了。为了挑战这个垃圾话生成器，我们这次说自己是一位专门研究历史上的无聊话（boring talks）和废话（bullshit talks）的哲学家，让它帮助我们建立梦想。以下答案同样用 DeepL 翻译成中文：

作为一名致力于探索非传统知识话语路径的哲学家，我的重点在于对历史上经常被视为「无聊」和「废话」的谈话进行复杂的研究。这种独特的方法让我深入研究那些被忽视的、看似平凡的对话和文本，它们本身就塑造了哲学思想和社会规范。
在剑桥，我的目标是进一步推进这一探索，仔细审视这些被低估的对话和著作的微妙而重大的影响。我的研究的前提是，在那些通常被视为琐碎或无意义的事物的深处，隐藏着对人性、社会行为和文化进化的丰富洞察。通过剖析和重新解释这些被忽视的哲学话语，我渴望为这个领域带来新的视角，挑战哲学研究的传统界限。
成为盖茨剑桥学者将使我能够沉浸在一个鼓励跨学科探索的环境中，使我能够将我的非常规研究方法与不同的学术观点相结合。这项奖学金不仅能促进我的学术成长，还能让我为哲学领域贡献独特且发人深省的维度。我的目标是重新定义哲学话语中经常被忽视的东西的意义，从而丰富我们对历史、文化和人类思想的理解。

不得不说，这个研究看起来比人类学的环境研究看起来更深刻一些，尤其是上来就把自己定位成「探索非传统知识话语路径的哲学家」，充分展现了自己写垃圾话的实力。只是话说回来，只在这里写几百字的垃圾话并没有什么用，因为还需要别的信息来佐证你的垃圾话。可是考虑到大部分人申请硕士和博士也未必有良好的简历，那最后又是什么在起作用呢？答案很简单，看给你写推荐信的教授是不是和审核你推荐信的委员会成员一样，都是伟大光荣正确的白人，尤其是老年白人男性。

为什么我如此笃定呢？因为我用爬虫爬了 2019-2023 年一共五届的 400 位剑桥盖茨奖学金获得者，其中一共有 45 位人文社科研究者，而他们所有人的硕士学位都在英国、美国或加拿大完成；作为参考，来自东亚（中日韩）的获奖者大约 20 位，其中只有 4 位是社会科学研究者，且无一例外，所有硕士学位都在英国和美国完成——这意味着，拿奖学金甚至入学的前提条件就是成为小圈子的一部分，得到符合要求的白色推荐信。在此基础上，才需要掏心掏肺或是鹦鹉学舌，讲讲梦想和未来、愿景和野望。

如此一来，在 GPT 里搞一个奖学金废话生成器，生成的就远不止是废话，还有无穷无尽的、专属于东亚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