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并不打算联系 G 校的教授们,毕竟该校身处伦敦物价高昂,学校自己还一毛不拔,只能申请公共奖学金,堪称博士地狱。没想到检索时偶然发现,该校名称颇为奇怪的某个部门,竟然是自己多年以来最爱的两本学术刊物的主办单位,同时两刊之一的主编似乎也在招收社会学博士,索性邮件联系一番,此为前情。

按英国的制度,联系的导师要是对你有意思,照例会给你找个二导来一起简短面试一番,相互认识一下,看看是否要下口头录取邀约。不出意外,我也到了面试的邮件,只是仔细一读,发现二导是某位年逾七十的学术巨擎,同时也是一导的博士导师。惊讶之余,不禁开始思考伦理问题:这难道不会乱了辈份吗?

我找上了现在的导师,告诉他,我即将接受严峻的考验,一位七十多岁的老教授的面试。导师道,你不如就说,你导师多年来翻译了多本他老人家主编的丛书,你的学术兴趣也源于这些书。我说,这是个好主意。导师说,也不一定,毕竟,要不是翻译这套书耽误太多时间,他早评上教授了。

我不确定导师有没有在流泪,但是他很快找到了十五年前的版权文件,里面勾出了他想要出版社买下的版权,说你还能看到文件创建日期。我还没来得及解释说,这么发过来的文件,我打开后创建日期都变成 2023 年了,定睛一看,创建人名字清清楚楚,正是巨擎本人。

我将种种因缘概述一番,放在邮件里,发了过去,顺便定了面试时间,几小时后,对方欣然回信称,那真是太好了,今年我们系列就要四十周年了。我转发消息给导师,意思是渊源颇深,他却在惦记自己仍未塞满的书架,淡然说到:不然你告诉他,我是豆瓣大V,寄一套最新的丛书过来,我挨个推荐……

面试当天凌晨三点,我收到来自一导的邮件,询问是否能加一下 Whatsapp,以防明天 Zoom 出什么技术故障。我不懂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找到我尘封多年的 Whatsapp,把帐号发了过去。几小时后,收到陌生消息,头像是手机拍的云层,形似推特的小鸟图标。可惜图片上还打了文字水印,写着「10 月 5 日星期四」。

面试开始时,我发现对面只有一个摄像头,里面装着俩人,还有随机出现的猫尾巴。几句招呼后,只听一导操着她的日式英语说到:也许你看到我俩同框有点惊讶,但我们早已合作多年,你知道为什么吗?我正准备说:知道啊,他是你博导嘛,我早就看过你博士论文的摘要。只听她接着说:因为我们住一块啊,是老伴。

既然是夫妻档,那么辈份的问题就解决了。随后四十分钟的交谈中,我们针对各类问题展开热烈讨论,在没有字幕的情况下,混乱地使用着各种词汇、语法、句型,展现着中式英语和日式英语的独特风采。至于为什么是四十分钟,因为这是免费版 Zoom 的会议时长上限。

会议突然中断后,我在思考怎么写邮件再联系一下,确认一些没来得及讨论的技术细节。忽然手机响起,我翻面静音后还是不停震动,只得拿起检阅,细细一瞧,原来是一导在回收夜里铺垫的伏笔:她正用 Whatsapp 打视频通话,要继续还没完成的面试。

Whatsapp 没有字幕,日式英语本该让我恐惧,好在 Zoom 免费版也没有,让我提前适应了四十分钟。竖屏面试相当古怪,没了虚拟背景,也不愿展示出身后纷乱的背景,我只得握着手机,让两位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教授俯视我的面容,还有环绕在我头部的黄色光晕,那是我精心挑选的吸顶灯,色泽酷似天使头顶的圆圈。

加时赛过半,一导终于想起来问我费用如何解决。我说自己要申请奖学金,知道竞争很激烈,截止日期是十二月初,暗示需要些许帮助。二导却突然说到:啊,那会儿我们正在东京呢,这个月中出发,一月才回来,不过好在现在大家都是在线交流了,真好啊!一导也应和到:是啊,日本和中国只有一小时时差,真好啊!

十一

最后两分钟,一导突然说:「我们有个朋友叫 X,原来和我们在一个研究小组,后来去了,应该是剑桥,你也可以联系她试试。」我心想机会难得,说不定能请她帮忙联系,赶忙说:「哎呀,我联系过了,她休学术假呢,没回复我。」只听她说:「那好吧,但是伦敦离剑桥也不远,一个小时就到了,随时可以去听讲座哦!」

十二

通话结束后,我盯着桌面发呆,思考如何整理这泼天的包袱。突然,Whatsapp 又来消息,一导称:真是抱歉啊,没能再多聊一会儿,只是一会儿我们和另一个准备申请的学生还有会议。我说没关系,聊得很开心。心里却默默嘀咕,不知该当作坦然相待,还是提前展示备胎储量。

十三

据说十三是个不幸的数字,我原本不信,现在有些信了。写到这条时,蜷缩在沙发上补觉以免打扰我面试的鱼醒了过来,问我怎么这么久没去找她。我说担心扰她清梦,又说我还在消化面试种种细节,最后声色俱全表演各种段子。一番嬉笑后,她坚称仍未原谅我,随后又睡着了。